姨婆仔
「前幾天你姨婆仔忽然到我們家來坐，坐了大約十分鐘，就走了，我要留她多坐一會兒，他說家裏有小孩在睡覺，不回去不行，她說過幾天還會再來的。」某日下午陪媽媽聊天時，媽告訴我那天姨婆到我們家來的事。姨婆說過幾天還要再來的，但事隔多天，卻不見她再來，於是媽媽又說：「那天你姨婆仔或許是想念我，要來與我們相辭的，或許她已經回去祖厝了，不然她說過幾天還要再來的，為什麼不見人來」？
「她今年幾歲了如何找到我們家的？」我問媽。
「她市坐計程車一路問來的，今年大概八十多歲了吧！」媽媽回答道。
事隔多天，沒想到一個星期日的上午，她真的又來了。招呼她坐好後，因我有事外出，留下媽陪她聊天。當我回來時，她正好要回去，要留她吃過中飯才走，她說不用了，還得回去煮飯呢？既是非走不可，只好請么弟送她回去。
姨婆走後，我問媽：「她怎麼又來一下就走了，是不是有什麼事？」
「你姨婆仔問我，看看我們這裡有沒有空房間，騰一間給她住，她要搬出來，不要住在家裏面。」
「為什麼？」
「你姨婆仔說，她今年已經八十多歲了，每天還得買菜、煮飯、擦地板、帶小孩，有時媳婦不高興了，還要挨罵，所以她不要再住在家裡，乾脆搬出來住算了。」
「家事都是她在做，那兒子、媳婦呢？做什麼去了？」
「兒子、媳婦上午去賣菜，下午回來後，就整天整夜都去賭博了。」
「她不是還有一個女兒嗎？女兒為什麼不管呢？」
「女兒六十多歲了，已經把財產分給兒子了，兒子說要養母親，不要養外婆。」
「她女兒經濟情況怎麼樣？」
「錢卡多咧！是大富翁呢？財產有一億多元，都分給了兩個兒子。兒子合夥開了兩家工廠，有數百名員工呢！」
一億多元的財產，開了兩家工廠，養了數百名員工，但是卻不養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外婆，這是什麼世道人心？
其實這也難怪，兒子、媳婦都不能好好對待她了，何況嫁出去的女兒呢？並非嫁出去的女兒就沒有孝心，而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女兒往往也是心有於而力不足啊！
那麼姨婆的兒子，為什麼會對自己的母親那樣刻薄呢？難道他那樣沒有人性嗎？
原來，姨婆膝下無子，這兒子是從小認養的。據說當年姨丈公為了那龐大的財產，擔心無人繼承而落入別人手裡，所以就認養了這麼一個兒子，以便繼承產業，當然，也有「防老」的意思。誰知天不從人願，當年辛辛苦苦將兒子扶養長大，但自從兒子懂事之後，便不務正業，終日遊手好閒，氣得兩老終日哀聲歎氣。等到服兵役回來，為他娶了媳婦，寄望是否因此而能浪子回頭，沒想到娶來的媳婦，好像是請來了惡煞一樣，自入門後，儼然成了婆婆，發號施令、作威作福，弄得全家雞犬不寧。失望之餘，姨丈公只好與他們劃清界線，老倆自己開伙，倒也安定過一段日子。
豈知好景不常，姨丈公去世後，姨婆就更形孤苦伶仃了，只好又與兒子一起生活，但到頭來，仍然免不了被遺棄的命運。
「對於姨婆的要求，妳怎麼回答她？」我好奇的問媽。
「我對她說，我這些兒子雖然每一個攏總有厝，但是一人一頭路，每天一大早大家都出門去了，而我年歲也有了，身體又不好，我自身都難保了，無法度保護妳，請妳再考慮看看。」媽說。
「姨婆仔又怎麼說？」我問。
「起初妳姨婆仔以為我沒答應她，是因為生活費用的問題，因此她說只要我們有個房子讓她住，一切生活費用她可以自己負擔，甚至還可以貼補我們，但是我告訴她，這不是錢的問題，即使妳沒有錢，我做得到，還是會收留妳，但是我們年齡都這樣大了，孩子們又整天忙著他們的工作，我真的是沒有能力照顧妳。」
「最後呢？」
「到最後，她說不然就要去『菜堂』。」
想當年，家財萬貫、夫唱婦隨，何等意氣風發、悠閒自在！而今，在風燭殘年之中，猶要四處飄零……。
錢！很有用嗎？
姨婆仔是祖母的表妹，算起來還是相當「親」的，照理說：她再如此無奈無助的時候，我們是應該幫助她的，但是我們無法這樣做，這並不是忍心拒絕她，其實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首先，她有兒子、女兒，如果我們接納她，是否會讓他們誤會我們在誘拐她？因為她有錢。其次，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如何向她兒子、女兒交代？再說，她已經八十多歲了，如不幸來個中風或其他什麼的病，需要長期臥床，那時候誰來陪伴她？照顧她？基於這樣「現實」的考慮，我們當然不敢接納她，這也是無助的無奈啊！
最近獲隻姨婆屬意得那家「菜堂」，只要收留年輕的，老的不要。哎！出家人尚且如此，真不知人性何在？而老來之人，又得受如此折磨，誠不知人性尊嚴何在？
走筆至此，不由得讓我想起了中 山 先生遺教：「鰥寡孤獨皆有所養、老有所終」的理想世界。但是，哲人遠矣！
哎！不知姨婆將何去何從。
卓子 76.12.15於民眾日報 文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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