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婦！
─農民與農舍─
※母親抬起頭，望了望隔壁田還在趕著犁田的農友，望了望天色，平靜的說：不必急，雨還不會那麼快下。而後彎下腰，繼續一鋤一鋤，鋤著種在田邊的這一列番薯…
※為了供給養豬的飼料，上一季，母親將靠近排水溝的這一列田邊，特別留下來改種番薯，於今番薯已長成，插秧期又到了，母親急於掘收完，以便趕得上插秧…
※尤其父親去世後，田賦、水租、房捐稅、債務、工資、孩子們的學費……紛雜不堪，母親都是憑靠記憶，一項一項記得絲毫不會差錯。
※母親在後院種植了好幾種菓樹，龍眼啦，木瓜啦，番石榴啦……幾株龍眼，還有數十株檳榔樹，已有二、三十歲，長得非常高大，綠意盎然。
※越近午時，豬舍裏澳熱越重，混著豬糞、豬尿的爛稻草，一鏟一鏟攪翻下，臭氣也越發濃烈，燻得我直想放下手中的鏟子。望望和我一起站在糞尿槽中的母親，一面喘著粗氣，一面用衣袖頻頻擦拭著汗水，專心一意費力地鏟著，內心的疼痛和羞慚，遠比熱氣和臭氣更難受。
※而養豬，尤其是沿襲古老方式的飼養法，不只辛苦費時，收益又非常微薄，若是偶有不順，或售價偏低，還會虧本而白忙一場呢。
而母親常說：稻田灑肥料，就像人吃西藥，只有一時的效應；施堆肥卻像人吃食物、吃補藥，是對土地最根本的培固，功效較為久長。
為了多製作些堆肥，增進稻田的肥沃，大概還有對傳統的眷顧等原因吧，無論我怎樣勸說，母親仍堅持用老式的方法繼續飼養。因而每隔一段時日，我便要利用假日，清理一次豬舍，而母親總怕我單獨作負擔太重，常放下田裏的工作，和我一起清理。
※早在春節之前，母親已預備好了多種菜籽，並一再提醒我，要趁初春撒種，才不會錯過春雨的潤澤。
庭前院後的菜園，荒蕪了一冬，雜草叢生。春節一過，母親忙著田裏的耕耘和整地，插秧和施肥。
※一隻母豬養一年多才會生，隔半年才生一胎，不知要費多少精神、時間和本錢，又不一定生得順利，而一包小豬飼料就要五、六百元……越想心中越不平，忍不住向母親發起牢騷：早就說不要再養了，偏偏還要養。
母親不高興的說：鄉下家庭不養一隻母豬撿殘飯剩菜，攏總倒掉嗎？
◎這是「農婦」，是詩人吳晟在散文集「農婦」一書中，對他種田、不認識字母親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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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媽不是詩人
不識字的阿媽不是詩人
不懂詩詞歌賦 風花雪月
辛勤的一生中
只知道默默奉獻堅韌的愛心
粗手大腳的阿媽不是詩人
不懂隱隱藏藏暗喻比興
坦朗的一生中
只知道直著心腸說話
忙碌操勞的阿媽不是詩人
不懂安適飄逸優雅閒愁
艱苦的一生中
只知道盡心盡力流汗
一滴一滴滋養家鄉的田地
孩子呀
而你們要細心閱讀
阿媽寫在泥土上的每一步足跡
──不是詩人的阿媽
才是真正的詩人
※手
母親的雙手
是一層厚似一層的繭
密密縫織而成
不認識蔻丹 指甲油和絲絨手套的
母親的雙手每一道掌紋
自年少以迄於今
默默流淌著辛酸的汗水
哺養我們長大
灌溉我們學識的汗水
沒有握過鉛筆 鋼筆 或毛筆的
母親的雙手一攤開
便展現一頁一頁最美麗的文字
那是讀不完的情思
那是解不盡的哲理
今晚 陰風陰雨瀟瀟切切的
暗夜中 我竟望見
母親的雙手
握鏟握廚 磨了又磨
每一層堅韌的繭 逐漸剝落
※臉
不懂得發脾氣的臉
不懂得掩飾什麼的臉
是怎樣的一種容顏
時常沾著泥土和汗滴的臉
未經面霜、脂粉污染過的臉
是怎樣的一種容顏
母親的容顏 是圓圓滿滿的滿月
無論汗水如何侵蝕
無論陽光或寒風如何欺凌
仍然豐潤 仍然明朗
嚼歲四十餘年辛酸的艱苦
嚼成哺育我們的營養
母親的牙齒 一顆一顆脫落了
母親的臉 終於消瘦了
終於消瘦了的
母親的臉、仍然是
圓圓滿滿的滿月
不陰不缺
在任何的夜裡 是我們
唯一的仰望
◎這是詩人吳晟，在詩集「吾鄉印象」一書中，對他不認識字、種田母親的描述。
※泥土
日日從日出到日落
和泥土親密為伴的母親這樣講－－
水溝仔是我的洗澡間
香蕉園是我的便所
竹蔭下是我午睡的眠床
沒有週末沒有假日的母親
用一生的汗水
辛辛勤勤灌溉泥土中的夢
在我家這片田地上
一季一季 種植了又種植
日日從日出到日落
不知道疲倦的母親這樣講－－
清爽的風是最好的電風扇
稻田是最好看的風景
水聲和鳥聲是最好廳的歌
不在意遠方城市的文明
怎樣嘲笑
母親在我家這片田地上
用一生的汗水
灌溉她的夢
◎「泥土」，這是詩人吳晟，在詩集「吾鄉印象」一書中，對他不認識字、種田母親及農村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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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村，純樸；農婦，無華。
農村，不是犯罪的庇護所，不是政客的避風港；是「農民」世
居，安身立命的樸素天堂！
農婦，身上沒有珠光寶氣，不穿金帶銀，不住豪宅，不看名
畫。
農婦住在「泥土」芳香的「農舍」，揮汗耕作「農作
物」，用生命守護「農地」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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